[黄伟宏] 出气筒
出气筒
1993 第1期 - 科幻小说
黄伟宏
“你怎么弄成这样子?”M总经理挥舞着拳头,对着作业课领班咆哮着,“瞧你那副倒霉相,难道这就是世界一流公司的形象?”
“我有啥办法?”委屈的下属捂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孔,小声嘀咕道,“工作、生活条件恶劣,派来的又尽是些粗野汉子,公司还克扣……”
M很清楚,他说的全是实情。要不是经济衰退,谁愿到这鬼沙漠来工作?个中苦衷他是理解的,这些工人就象一群野兽般难以驾驭。不过身为总经理,当然只能给下属鼓气。
“正因为如此才要你干,公司很器重你。遇上这点小事都对付不了,太让人失望了。”
“说来轻巧,现在是什么时代?”领班苦着脸嘟哝着,“工人象皇上一样难伺侯,什么鬼领班,不过是个出气筒,又没有给我配Ⅱ号。”
“住口!我公司员工十多万,干部也有一千多,要是每人都配上Ⅱ号,公司非破产不可。”总经理疾言厉色地说,接着又放缓口气,拍拍下属肩膀,“年轻人前途远大,工作要多动脑子。你看我,哪个下属不被我调教得服服贴贴?”
“象你只怕更惨,不信,你去理疗室试试。”
“什么,你说我不敢?”下属的反驳虽然几近耳语,还是被M听到,他不禁勃然大怒,“难道堂堂总经理,连个理疗室都怕进不成!”
“总经理,”下属满脸惊惶,“我是一时气话,您可千万别……”
M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,从鼻孔里喷出一个音。
M总经理一早就来到理疗室。
所谓理疗室,顾名思义,是作心理治疗的。每当职员在公司受了气又无处排遣,就可来此向上司或同事的替身――Ⅱ号,一个与真人毫无异样的生物人――诉苦,后者便会多方劝慰。当然,你也可对着Ⅱ号大骂一通,以解心头之恨。理疗室与外界密封隔离,没人会来干涉你。自从设置理疗室后,员工们心理得到调节,公司凝聚力提高,人际矛盾大大减少。这成了公司在激烈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秘密武器。
总经理很快找到自己的101室,将公司事务全权委托给Ⅱ号,便穿上特制的工作服,准备迎接来访者。他的心兴奋不已,谁也不知道他是个假替身,这样他就有机会探知谁称职,谁有二心。因为来此的人们都摘下了假面具,裸露出灵魂。他觉得自己大大的英明。
“我倒要看看,他们背后对我怎样?”
正自语着,蜂鸣器中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:“101,已到上班时间,快做好准备。”
见鬼!总经理暗暗骂道。已经多少年没人给自己下过命令了。
“要面带笑容,要笑。”那声音又说。
第一位来访者是个普通蓝领工人。
“您辛苦了,”M虽有点失望,但还是按照守则规定,鞠躬90度,“请多关照。”
不知怎么,总经理忽然觉得自己象受了污辱,以前他从不直接和工人打交道。
“关照!我就要好好关照关照你!”那壮汉一声暴喝,拳如雨下,“你这个无赖,把老子骗到这鬼地方,成天做苦力,居然还任意克扣老子工资!”
有没有搞错?这家伙竟连道理都不讲,就痛殴他!M总经理还没清醒过来,就被打倒在地,他懵懵懂懂地试图向对方解释:“工资标准是董事会定的,我也……”
与此同时,那个严厉的声音又喝道:“101,不许辩解,站好!”
M呆了呆,一股强大的电流击得他象个弹簧般蹦跳起来,原来这工作服、鞋都是导电的。
“你还敢嘴硬!”那蛮汉又一拳打得他飞了起来……
那暴徒终于走了。
M总经理躺在地上,遍体鳞伤。
这厮把自己计划全搞砸了。
他竟敢如此野蛮地毒打上司!M咬牙切齿地想,明天一定要把他查出来,让他永远忘不了为此付出的代价。当然,用不着自己出面。对,就让副经理处理这事,那家伙简直象条哈巴狗。
他艰难地爬起来,扑到门边,全力拉着把手:“开门,开门!”
门纹丝不动。
严厉的声音又响了:“101,准备接客!”
M拖着被电击得冷汗淋漓、虚弱无力的身躯,很不情愿地让到门边,与此同时,脸上露出惊喜:“是你?”
来人正是对他俯首贴耳的副经理。
“当然是我,你这只无耻的癞皮狗!”没等M脑子里拐过弯来,一个耳光已扇得他晕头转向,“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!不学无术,又刚愎自用,公司让你搞得一团糟,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。”副经理越骂越怒,左右开弓,扇得M眼冒金星。“我哪点不如你?董事会上股东们明明请你让位,你竟装聋作哑,死赖着不走,你……”
有这回事么?M苦苦回忆,他说的好象有点影子,可没那么严重呀!想不到这家伙居然是个阴险小人,哎哟……他被揍得痛苦地呻吟起来。
对方一边痛斥M的无能,一边恶狠狠地对着他又打又踢,虽说力量没那蛮汉大,却很阴毒,记记击在最软弱部位。可怜M一次又一次被打倒在地,又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。不知过了多久,副经理身上的“BB”机响了,他才丢了一句:“明天再找你算帐!”悻悻而去。
天哪,理疗室中竟发生这等事,堂堂总经理成了练拳的靶子!M悲愤交加,吐了两口血,拼命爬到门边,捶着合金门,声嘶力竭地叫道:“放我出去,放我……”
那声音变得更为严厉:“101,不准捶门!准备接客。”
还要接客?M全身象筛糠般战栗起来,这还有完没完?这理疗室岂不成了活地狱――怎么办?怎么办!他象头困兽般沿着墙壁团团转,却再次被电击到门边。
门开了,M总经理眼睛一亮,象看到了救星:“你来了,可好,快带我离……”
“M,你这披着人皮的禽兽!”一声娇喝使他打了个寒战,女秘书正对自己怒目而视,“你,你还敢过来!”
怎么啦?平时温尔文雅,小鸟依人的女孩哪里去了?
“你,你这流氓,不知廉耻的老色狼!你都可以做我爸了,竟还依仗权势长期霸占我,还整夜整夜地变着法子蹂躏我,连在办公室里都不肯放过……”她疯也似地扑到M身上又抓又咬,哭骂不绝。
可怜的总经理左闪右避,仍无法躲开这疯女人,被抓得满脸是伤,还多亏躲得快,一对眼珠才没给抠出来。这哪是窈窕椒女,分明是一头失去理智的母老虎。
这样下去,非给她撕成碎片不可。
他,终于在这个平时任其滥施淫威的柔弱女子面前跪了下来。
这真是一场恶梦。女郎的仇恨似乎无穷无尽,皮鞋头又特尖,专拣他那要命的地方下脚。M“嗷嗷”地狂叫着满地翻滚,活象一头受了重伤的狼。
秘书终于踢够了,骂够了。她走到镜子前,取出化妆盒,小心地拭去泪痕,补了补妆,又狠狠踢了他一脚,扬长而去。
“反了,都反了。”M躺在地上,血肉模糊。他终于痛苦地发现,原来自己的地位决不如想象的那样,让人尊重,让人敬佩。在人们眼里,他实在是个恶魔。
可是,仇恨能用仇恨来消除么?谁想出这个狠毒的主意,可恶!
“为什么?为什么要这样?”他绝望地哀号着。
“公司要生存,职工压抑的心理就必须得到释放,我也是执行程序,有疑问可找M总经理。”蜂鸣器用其特有的电子合成音,嗡声嗡气地答道。
是自己的点子么,怎么没印象?M呆了一会,又道:“可这样干会出人命的。”
“没关系,今天还算轻的,”那声音安慰道,“到晚上,我们会把你修复,明天你就又可以接客了。”
什么,明天!M颓然倒地。
房间的声音忽然转为严厉:“101,准备接客。”
门,又慢慢开了……
图/张健翔